月蟲在取得證物後,就快速趕回房間入睡了。雖然無夢的睡眠才是恢復體力與魔力最好的方法,不過在夢中,時間和知覺可以壓縮,我能夠在夢中用數分鐘就能進行在現實中要花上幾小時的溝通。所以,我一方面使用我的魔力安定月蟲的神經,另一方面,則在夢中造訪月蟲,我們有很多要談的事,雖然說真的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在異世界的人。
「你好啊,月蟲先生。」
「你好,我現在有太多的問題了。」
「我也是,我想我們先相互說一下自己的故事吧。」
然後我就從我在國家滅亡時死去開始說明,談到我如何發現自己是純粹意志的存在,我如何透過一開始作為微塵的魔晶和世界互動,我如何從始魔蟻身上學會魔法的原理並自己實驗魔法,我如何和將要滅亡的始魔蟻拯救回來,我如何擴張我的影響範圍,然後發現這個世界的魔物。以及我如何透過這個世界的學校與教科書來學習。
最後,我則誠實的說了我對目前接觸到的人類的觀感。目前的人類社會看起來相當進步,在充滿魔物的世界中,保持了一大片無魔物區是很難想像的成就。但是現在這個國家對於和平、安全與各種偉大的技術已經覺得理所當然。教育中有根本的問題,兩種極端的歷史敘事夾殺了最合理的一方,進而影響到魔法教育的品質。政治與幫派結合,公務官僚為了自保,要嘛就成為長袖善舞的灰色人物,要嘛就變成為了自保而極端僵化的酷吏。這方方面面都和我過去所在滅亡的國家類似。
「嗯…我很想知道你過去所在的世界,還有你過去是什麼樣的人」月蟲繼續問。
「關於世界我可以大略說明,技術方面我大致上也了解一些,但我不會再去回想我過去的國家與生活。」我回答。
「嗯~~~」月蟲感覺有點失望,不過月蟲也就接著開始介紹他自己了。
月蟲提到他小時候的記憶,他最初的記憶是當他還是嬰兒時,每當他睡醒就會哭泣,彷彿醒來是件令他悲傷的事。他一直是個緊張而敏感的人,出生在一個政治四族的軍事統治剛剛鬆動的年代,那時許多新技術與非四族的民間魔法知識的普及,不只讓他有了興趣,也有了一些安定他敏感神經的辦法。而隨著魔石技術的發展,他的家庭也漸漸殷實起來,他的人生似乎可以用來追求除了世俗成就之外的「其他東西」。
他有些天份,因此也就一路進到了魔法研究所,但他漸漸發現魔法研究已經變成機械式的操作,施法的技術不再重要,而就算是魔石實驗,也愈來愈形式化,整個領域已經出現一種瓶頸,需要的是有靭性的操作員,與老練的學術政治家,而不是他這種敏感的傳統施法者。與此同時,社會的開放在一個世代後,像是放了煙火過後一樣,原先同時有才能、責任感的改革者,漸漸被嘩眾取寵的職業政治運動家取代,於此同時,保皇黨的聲勢捲土重來,在這個新世界的學術內與社會中都沒有他的位置。
然後他就崩潰了。魔石具有些醫療方法,但那只是將用在馬身上,強制性鈍化感受的技術用在人身上,而且重要的是很貴。所以他省了這些錢,自己用魔力調息,然後過著簡單的生活,由於目前世界上大多數的便利生活靠的都是魔具,而魔具與作為魔力源的魔石都要錢,一個傳統魔法師最大的好處就是省。
因為他神經衰弱,也受不了與人互動,他只有少數的魔法師朋友。只是剛好執政官過去是他的老師,雖然稱不上是他的好徒弟,但因為自己稍有天份的關係,多少有點熟識。執政官感覺到了我來到這個世界產生的魔法波動,因此就派同樣有感覺到的他來韭黃鎮調查,不過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執政官希望他離開政爭與未來可能的清算,先找地方逃。
不過誰知道在這個國家中沒有真的可以逃的地方,他一來到這個鎮,就碰上小混混找麻煩,鏢哥「請喝茶」,然後還有史萊姆的事件。
「既然你的任務是『調查魔力波動』,而你已經知道魔力波動的原因是我,那其實你已經可以向執政官回報了。」我試探性地問。
「不,調查還沒有結束。而且,這個鎮有很多的問題,雖然我本來大概是沒有力氣管,不過如果有你的幫助,或許我可以乘機多了解一下這個鎮的種種。像是史萊姆的問題,還有其他幾個很麻煩的事情,就算不能幫忙,我至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是在要求我幫你『做好事』嗎?」
「不行嗎?」
「可以,我對這個世界也有些興趣。雖然我不會保證我能幫到什麼程度,我的力量不是無限的,我的魔法技藝大概還不如你。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會無限制的順你的意。」
「非常謝謝你,老實說,你其實是比我強大太多的存在,純粹魔力與意志的存在,我也只在理論上想過,本來並不認為實際上存在的。但沒想到我們現在能像是普通人一樣對話,是我的榮幸。」月蟲很誠懇地回答。
「那我想請你教我魔法」我對月蟲說。
「我會盡力,不過大概我也沒有什麼能教你的」月蟲答應了。
之後月蟲開始說明魔法的細節,首先是分類的問題,所謂的「水火風雷」四類別,對照著「皇、王、將、帥」四大族的神話的分類,基本上會防礙施法。這種四大族法術的訓練是以四族的特殊「身法」與「口訣」硬套到施法的所需的意志波動上,建構出來的典範。最大的目的是,你在用這個典範學習的同時,幾乎不可能不同時接受四大族的統治正當性神話。但這種分類是不必要的。例如一般用來強化身體能力的法術,是要歸屬水火風雷那一項呢?速度是風,力量是火嗎?但身體能力不是可以這樣隨意分割的。
(這其實滿像是地球上遊戲中的恣意分類法,老實說沒道理,但你接受久了就會覺得有道理起來)
魔法的根本,是意志改變世界,而有靈魂的生物理論上都有這種能力,像是心靈的肌肉一樣可以運用。但絕大多數的生物,甚至連生物結構本身有魔法支撐的魔物都無法施法。因為施法的意志一方面必須集中,另一方面必須精確,這兩者是相互衝突的。除了經由自然與魔法長年選擇下的物種,能夠本能地使用非常特定的法術能力外,除了人類之外的生物大多是不會施法的。
例如,單純想要「治療」傷口,你的意志再集中也很難發揮作用。因為在施法機制的意識運作中,「治療」傷口是一個太泛泛的指涉,沒有提到如何治療、治療的機制、具體要達成的目標等等。但你如果思考太多,太全面細微,你的意志就無法集中。有些人能夠本能地掌握精確的處理方式,看到傷口就馬上想到身體的癒合和感染的防止,當精確度足夠,而意志又夠集中時,效果就會發生。大致上愈是單純的效果消耗的力量愈小,而愈是複雜的效果消耗的力量愈大。
但施法者自身的認知不一定和魔法的「意識語言」的判斷一致,有些人們覺得很精確的想法,在魔法的意識語言來說其實不精確,有些不甚精確的想法,施法實務上就「過得去」可以達成一定的效果。
因為施法的這個特色,學習魔法的人需要相當的智力與對事物原理的熟悉,也要有天生的魔力來讓意志對世界有足夠的衝擊力。但基本的魔法也有制式的訓練格式,有很高的可靠性,例如對特定物體「加熱」並不困難,產生火焰也已經有制式的意識操作方式。絕大多數的人至少可以學會不需要火種就可以點燃柴火的能力。
複雜的施法,主要就是需要培養施法者的魔力,專注力與認識世界的精確度。通常施法會相互干擾,但大多數高階的非四族民間施法者都能夠同時維持數個法術,這是某種高度的一心多用,但習慣後並不困難。
基本法術是強化身體、治療、改變等定範圍的溫度(高或低)、引發小爆炸、牽引、強化物體的硬度等等,甚至還有讓物體一時之間似乎有極為銳利的邊緣的能力。
不過這些都只是基本的分類,細部可以非常複雜而不可能窮盡。光是強化身體,就可以有強化特定器官能力,例如強化解毒代謝的能力,強化免疫的能力,強化耐力或是爆發力,強化感知力或是減少痛苦。月蟲因為自出生以來就神經衰弱,他無時不刻在用魔法調整自己的身心狀態,這就不是制式的法術,而是高度個人化的調整。
理論上還存在著傳送法術,不過人類沒有會使用的例子,但魔物中至少夜牝這種馬型生物會本能的使用。由於世上還有大片由人類難以生存的魔物棲地,應當還有大量未知的法術存在。
就實用目的來說,法師要的並不是完全了解每一個細節,與完全的專注,而是要依個人的法力來達成平衡,有時你想太細反而不好,但有時你必須想細一點。這沒有標準答案,因為每個人的天性與魔力不同。
雖然我從始魔蟻的實際操作中學到了魔法,但月蟲的教導還是令我獲益良多。然後我再問了關於魔石與魔具的細節。月蟲繼續上課。
魔石是來源不明的魔力結晶,原本傳統的魔法師有時就會用魔石來強化自己的法術,基本的技法是讓魔石與自己的法術的魔力共鳴。這會增加一點施法的複雜性,因為多了一道需要集中精神的手續,但能夠用魔石中的魔力來代替或是補充施法者的魔力。
有革命性影響,成為這個社會中不可或缺的基礎的魔具,利用的是將這種共鳴把法術的頻率保留在魔具中,然後只要填充魔石,與最基本的魔力驅動,就能夠放出一樣的法術。進一步擴充共鳴影響的範圍,就能夠大量生產魔具。最後是只要用魔具來施法產生共鳴,那連原先的施法者都不需要,就可以大量生產出能放出一模一樣法術的魔具了。
最後的階段是,連施法者自己用意志與認知研究新法術的過程都可以被簡化。方法是將不同的魔具的頻率交錯影響,雖然如此大部分都不會有什麼有用的效果,但還是能產生新的發現,動物用的魔具一開始就是用很多種強化法術交互共鳴生產出來的,因為這類法術不同於傳統已經證明安全的法術一樣,無法預測長久的副作用,所以就用在動物上。
目前的魔法研究主流已經和施法完全無關,而是討論如何微調與創造新的有效的魔法頻率。光是「冰凍術」就有三十幾種型號,然後像是調配香料一樣將各種不同的魔法相互共鳴。這種研究已經不需要懂得施法的人了,結果就是研究像是一群不知其所以然的人歸納出各種規則來對比頻率,觀察效果然後發論文的研究模式。
雖然說魔具的發明產生了技術爆炸性的進步,但這十幾年來也開始陷入停滯,沒有什麼本質上新的法術被發明出來,而許多傳統法術也未能成功的標準化為任何人都能使用的魔具型態。目前的發展大多是細部的調整,與改善魔石使用的效率。
因為魔具的特性,除了少數能夠自行運轉的魔具外,一個人同時只能使用一個魔具。而傳統施法者很難同時用傳統的方式施法並使用魔具,因為會相互干擾。月蟲身上通常不帶魔具也是因為這樣。
雖然這也是我大致知道的事,但了解原理還是很有幫助,而且我現在已經對魔石有了一個猜想。
「對於魔石的本質,我有一個猜想」我說。
「我很樂意聽你的指導。」月蟲謙虛地回應。
「我來到這世界時,就是一粒魔力結晶,我經由和這個世界的動物互動,而漸漸把我的魔力釋放到生物中,並因此產生更多和我共鳴的魔力結晶。我讓你吞下的結晶,就是我的分身,也因為你吞下了我的結晶,我才能夠直接和你的靈魂對話。」
「不過,在和這個世界互動的過程中,我其實是可能會消失的。我的意識可能會沉睡在平靜的幻像中散去,也可能散失到所有生物的意識之中,變成自然的一部分。而如果這樣,伴隨著我的魔力還是會漸漸沉積出結晶,但由於沒有意識,沒有目的,也就變成人人可能將之賦與目的的『礦石』。」
「所以,這個世界的魔石,大概就是像我這樣的存在的屍體。而我目前還沒有碰到同類的存在,倒是看到無數的魔石,就我自己的經驗可以推測,絕大部分像我一樣的存在,都很快地消失了,而只在這個世界的生態圈中留下魔力結晶。長久以來累積之後,就成為人人可以開採的資源。」我總結我的猜想,而我直覺上相信這個解釋。
「這樣我們使用魔石,其實是在燃燒諸多屍體了。我不喜歡魔石,但也無法否認目前社會無法沒有魔石」月蟲若有所思的回應,回應的對象與其說是我,不如說是他對自己說話。
「不必計較太多,沒有意志的魔力讓有意志的人使用沒有什麼不對的,而我只是比較頑固,不願意消失而已。」
之後我們稍微再談了一些彼此社會的事情,然後我就讓月蟲好好休息了,今天的資訊已經太多了,月蟲需要時間消化。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深談。
只有一天的時間,我想我就已經得到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一位朋友,選擇朋友最終還是只能相信直覺。他願意對我這種陌生的力量談他的過去,但我則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他談我的過去的。就這點來說,我有點虧欠他。
我想要幫助月蟲,不過雖然我大概有能力殺掉這個鎮上所有有意對他不利的人,但我可不是這種「恐怖朋友」,我仍然不想太過介入這個社會,如果一個人類社群需要我無時不刻地控制與「剪除」不良分子才能維持的,那這個社群還有意義嗎?
我相信月蟲也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