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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八、鼠輩

學習語言最快的方式之一,除了真的在該社會中生活之外-而這對我目前的狀況來說是不可能的-就是上學了,而看來這個社會中有我所認知的「國民教育」這一回事,而國民教育在個社會中都差不多,大概八到十五歲的小孩在「學校」中學習基本的語言與生活的技能。我當然無法進教室,不過能夠透過烏鴉的眼耳旁聽。我不需要像小學生一樣循序漸進,而可以同時接觸不同年級、不同種類的課程。

這個過程我必須小心,因為這個城鎮的人並不歡迎烏鴉,他們似乎認為烏鴉和所謂的「邪惡魔法師」有關。因此我通常只能派烏鴉遠遠地捕抓課程中的各種訊息,這稍微用魔法強化烏鴉的視聽後不算太困難。而我也會獎賞幫我出任務的烏鴉各種大餐。主要是在平時強化牠們,讓他們有辦法抓到更多的食物。

因為我不會遺忘,也不會出錯,因此學習語言相當的快速。不過烏鴉的發聲能力其實還是有限的,而烏鴉解析的聲音,和人類對言語的理解是不一樣的,要順暢地透過烏鴉說話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

國民教育的內容主要是基本的算術、歷史以及一些簡單的常識。不過,在一個有魔法的世界中,國民教育中卻幾乎沒有任何魔法課程。這個世界主要的魔法運用方式,是以用魔石提供魔力的魔具來強化物品、個人或動物的能力。在國民教育中也強調了一個「同時只能使用一個魔具」的原則,例如你可以有一把強化鋒利度的魔法小刀,和一個強化自己身體力量的手環,但這兩項魔具無法同時使用。這個和我從始魔蟻身上學到的魔法是完全不同的,而很接近我過去所在的地球中,沒有人知道自己手上的各種機器的原理與得來不易,而只覺得世上有電力與手機是理所當然的狀況。這個世界從國民教育開始建立的人類與魔法的關係,就是同樣的疏離。

經由國民教育的內容,我對這一個叫「埃特利亞」社會的印象是:

1、歷史描述顯然是捏造的,明顯在歌頌所謂的「四大族」,同類的歷史描述在各獨裁政權中都一再出現。這個社會中有很長一段時間主導語言的是四大族。教科書裡面甚至有一個「皇氏偉人看魚逆流而上,而感受到人生道理」的故事,虛偽故事的典型程度讓我以為我還在地球。

而命名規則中,只有四大族是用職位而不是用自然物為姓名,也是極明顯的操弄。「皇氏理所當然是皇帝」這種話一定有人說過的。

2、教育中看得出有一種反對四大族虛假敘事的嘗試,裡面提到四大族有長期的軍事統治,其中有許多腐敗濫權,迫害異議人士,直到近三十年才「還權於民」。但最終敘事淪為歷史虛無主義,強調「人類整體」破壞環境,奴役他人的邪惡,好聽的說法是「不要把過去所有的屠殺與高壓統治的責任全都丟到四大族身上」,難聽點說就是「要說爛的話,大家都一樣爛」。這種敘事和歌頌四大族偉大的敘事同時存在,其中有明顯的政治角力痕跡,這一定是在掩蓋什麼。因為世上基本上沒有「一樣爛」這件事,所以兩種敘事表面的矛盾,背後其實是共謀的。前者歌頌四大族,後者則用虛無主義來弱化反四大族的正當性。

3、兩種敘事都同樣怪罪「邪惡魔法師」一群人,四大族敘事的核心是,四大族是正宗魔法的守護者,非經由四大族使用的魔法最終會有嚴重的後果。四大族的統治正當性來自於他們重新把魔法帶給人類,並控制魔法的邪惡。虛無主義的敘事是,魔法本質上是奴役的力量,四大族壟斷魔法固然是錯的,但非四族的民間魔法也是讓少數有魔法才能的人奴役多數人的力量,所以一樣邪惡。

4、結果就是魔法教育變成完全只重視魔石機械的運作,「高深魔法」作為四大族的階級象徵不在國民教育中,甚至實用性也不重要了。而像我和始魔蟻學的這類確實有力量的魔法,則被虛無主義敘事認為是邪惡的力量,雖然魔法在效果上沒有什麼不同,而所有魔具都必定要經過魔法師來研發,其實效果和施法是相等的。那為什麼一種魔法就是邪惡的力量,另一種就是偉大的進步,實在是看不出有何道理。

不過經過灌輸,人類可以接受任何的矛盾。只是,矛盾會引發不合理的行動,而不合理的行動最終會產生巨大的災難。我所在的國家就因此滅亡,而我來到的這個世界似乎只有更糟。

5、其實不從教科書的文字本身,而從教科書背後隱含的意義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經歷過四族不義統治,但解放後馬上進入虛無主義的社會,反動保皇派和激進的「正義之士」,也就是歷史虛無主義者兩者合流,夾擊一開始主導解放的力量,然後從國民教育開始就控制了社會。

這和我過去的國家很像,而且更極端。在這兩者以外的,真正被攻擊的一方應當是比較正確的,不過這個社會中我還沒有發現這種「邪惡魔法師」。我在小鎮中找不到任何一個除了使用魔具之外有施法能力的魔法師。

涉及魔法教育的爭論背後不是魔法,而是政治鬥爭,但是這就回頭影響了這個社會對於魔法的看法。而這或許部分解釋了整個城鎮的靈魂,給我一種滯鬱的感覺,我發現,來到這個世界後魔力似乎能給我了解事物的直覺,而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社會並不良善。

不過表面上,社會有非常多的示威與抗爭,好像是「百花齊放」。在車站我發現了一群面相不善的人,舉著牌子,上面寫著「反對魔法師陰謀」、「我不要讓小孩學惡魔的魔法」,主題似乎是教育問題。抗議的對象是目前的政府中有想要增加施法課程的呼聲。其中有許多人罵「民間派去死」,「民間派不代表民間的聲音」,「民間派」似乎是目前執政官所處的政團,而和「保皇派」對立。也就是說,這個示威背後當然是有政治的影子的。

我透過各種小動物,在暗地裡追踨了幾個舉牌抗爭的人,這些在中午到傍晚抗爭的人,在晚上,則搖身一變,騎著馬匹在都市內的道路狂奔,在主要由類似煤油燈一樣的燈光下大肆喧鬧,之後則是到便宜酒店找樂子,這種人當然不可能關懷社會,他們就是一群收錢辦事的混混。混混在任何社會都會有,但混混被動員來打著大義名份做政治鬥爭,則是非常不祥的徵兆。

在深夜的室內,我的烏鴉無法探知,不過便宜酒店兼妓院中一定有老鼠,而我已經掌握了幾群老鼠。老鼠的視力並不好,而我也不可能讓老鼠大剌剌的現身觀察這些人。不過多少能夠聽到他們的談話,老鼠的聽力還不錯,而我已經大致學會埃特利亞的語言了,所以能夠辨識出一些話語。

「來爽一下吧」

「這個不錯喔」

兩個小混混這樣對話,就算我對這個社會的理解有限,我也知道這大概是類似毒品的東西。其中噪雜的男女人聲,也聽得出來就是小混混爭風吃醋的狀況。不過目前感覺起來這種衝突還沒有白熱化。大概是目前小混混還有不少黑資源可以用,只要大家都有得樂,就比較不會打起來,不過這種事當然不是百分之百如此的。

這其實和老鼠的社群是很像的,老鼠必須出外覓食,但他們有一個密集的共同社區,一大群老鼠會窩在同一個地方。在壓力不大時,老鼠也會相互「玩鬧」,群體交配,大量生育,但在壓力大時,老鼠之間的「玩鬧」的強度就會慢慢提升,爭風吃醋與好強鬥狠最後就會變成血腥的殺戮,然後母親就會殺嬰,社群人口開始大量減少。

但減少到一個程度後,壓力下降,老鼠的行為模式又會變成一堆老鼠「玩鬧」的「好日子」。鼠輩都是一樣的,老鼠會傳染疾病,而混混則可能被利用來做顛覆與政爭。

「你們現在玩得很開嘛」一個比較低沉而有權威的聲音這樣說,而當他說話時,大家的吵鬧就忽然停下來了。

「大哥,有什麼事?」一個混混說。

「明天早上有個『民間派』的,會在車站附近的大路上出沒,這個人是搞魔術的,上面的要我們注意,你找幾個人給他一點顏色看,不過不要鬧太大,重傷和死人都不行。」

「這個是一半,你們拿去玩,不過別玩過頭了,事情要做。事後還有另一半,有傷的話我們會出錢,不過還是別受傷。」

「沒問題,謝謝大哥。」

所以這些今天舉牌的傢伙,明天要去打一個剛來這個鎮「搞魔術」的民間派?

相較於這些鼠輩,我比較喜歡當我的耳朵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