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類社群離我一開始接觸的始魔蟻社群並不遠,大約五公里左右,就有大片種植像是韭菜的田地,與部分農舍。不過,這個社會顯然不是個農業社會,因為再五公里左右,就是大片的城鎮,人口密度相當高,道路的往來頻繁。
在我初步掌握的環境的邊緣處,其實我有發現一些不尋常的怪物,像是史萊姆、巨大的昆蟲、會行動的食肉植物之類的所謂魔物,在這個世上確實存在。(雖然還沒有發現會施法的魔物,但我想發現是早晚的事)但人類所生活的範圍中,這些危險生物幾乎完全沒有蹤跡,而且人類的生活圈並不只是幾個孤立的城鎮,而是有一片連延不絕的無魔物帶,與厚實的緩衝帶,足以建立需要長期維持的公路系統。在充滿怪獸的地方絕對辦不到這種事。
雖然「先進程度」應當還是不如地球,但這裡的人類已經足以清理出一大片適合人居的區域,並且有相當大的生產力,能非常全面地改變地貌。我需要進一步的理解,不過初步看來,這個社會可能有工業革命初期以上的技術進步程度。
而對於密集居住的人類,就有兩種良好的生物可以作為的耳目,也就是老鼠與烏鴉。我特別用始魔蟻培養出來的魔力結晶,現在就是要用在他們身上的。而我第一個控制的脊錐動物,是一小群烏鴉。
烏鴉在繁殖期外,通常是群體生活的,牠們會搶佔一塊有固定食物來源的地方,然後用結群以趕走其他的競爭者。有一群烏鴉集結在農地旁的垃圾堆邊,而我派始魔蟻將許多與我同步的魔力結晶搬到該處附近。這些結晶我已經培養到有小細石的大小,有些混在可作食物的人類垃圾中,有些則是單獨放在大小適中的碎石旁。
一部分被烏鴉跟著食物一起吃下去,另一部分則是有烏鴉會直接撿來吃。鳥類都有嗉囊,能夠貯存食物,增加一次進食能吃的量,而許多鳥類會吞下小沙石,則會在其中幫助初步磨碎食物。烏鴉也是這樣的,牠們本來就不會排斥吞下一些小碎石,而我的魔力結晶對牠們來說還滿有吸引力的。
雖然仍然不能抵抗我在他們的靈魂中開後門,但我感覺到烏鴉是我目前碰上最複雜的生物,他們總是在觀察世界,有類似於幫派的社會結構,但最重要的是,他們有「野心」,雖然一隻烏鴉不見得有辦法去做複雜的未來規畫,這限制了牠們真正去期望與規畫的能力,但和我立約的烏鴉的靈魂中,總有一種「必須完成什麼」的衝動,但牠們是烏鴉,能做的事情總是有關於食物與繁殖。牠們無法完全滿足,和人類一樣。烏鴉的智能算是動物中相當高的,但牠們真正特殊的地方在於個性。牠們會試圖解決謎題,會試著模仿聲音,會試著去蒐集物品,有一部分固然是本能,但趨動牠們的不只是本能。
牠們的視力與聽覺都相當優秀,和十幾隻烏鴉連線之後,我終於能夠不再用複眼的資訊,而是用解析度足夠的鏡頭來鳥瞰這個世界。複眼資訊的基本問題是解析度太低,我其實需要用非常多的調整與許多不同的個體的鏡頭,加上非常多的魔法強化訊號,才能夠勉強模擬出一個人類的心智可以理解的視覺世界。而烏鴉的視覺相比於複眼,本質上和人類的視覺可以說是沒有值得一提的差異了。
而牠們的聽覺最重要的,是牠們有足夠的能力去細分不同的音調,這是牠們能夠模仿人聲的基礎,而牠們的聲帶雖然並沒有人類發達,但只要能夠區分各種聲音,加上模仿的衝動,就足以讓牠們有非常廣的語彙。雖然牠們並沒有真的掌握語言的能力,但我應當能夠透過他們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
語言是一件奇妙的事,而最奇特的地方並不在於溝通,而在於對世界的重新描述。語言可以創造不存在的世界,產生超越感官的想像力,我來到這個世界能夠維持自己的心智,並且用各種方式模擬、猜想、重構出類似人類認識的世界,背後也是由於我有語言的能力,我用類似程式語言的方式把自己意識的計算能力自動化,給予我在這個世界經由無數不同物種得到的感官資訊一種秩序,而這也保存了作為人類的靈魂內核不被雜訊淹沒。我的靈魂不斷自言自語,也在不斷重新描述、確認自己的存在。當我不再有人身,而是純意識的存在後,沒有語言,我就必然會消失。
但語言也有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地方,是語言讓人能說謊,當然,各種動物依據本能或是有意識的策略,都會有欺騙的行動,但謊言最可怕的是,複雜到一個程度後,人就能夠「自我欺騙」。把邪惡的意圖說成是高尚的,把自私的動機說成是無私的,我在過去的經驗得知,你從人的「言語」來判斷人是沒有用的,自我欺騙到最後,甚至本人也會完全相信自己的謊言。一個你用任何方法測謊都會過關的人,他能夠一邊主張熱愛國家,另一邊支持所有導致國家滅亡的措施,然後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矛盾。
面對這種人,你完全無法用他的自我描述來認識,而只能認為他的本質是邪惡的,這種邪惡本質動員這個人所有的情感、言語、動機來行惡。他說的話永遠是完全真誠但又必然矛盾,他做的事一定是要消滅他口頭上愛的事物。真正的惡魔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惡魔,而這只能從他們行動的結果上看穿。這是人類可怕的地方,動物會出錯,但是不會自我欺騙。而語言,就讓人能夠自我欺騙。能夠讓人否認在眼前的事實與明顯的後果,而毀滅他口頭上熱愛的事物。邏輯無法治癒這種邪惡,語言反而在最終會促成這種惡。
但我是語言的存在,我不會幻想著超越語言的「上帝之認識」。我能做的,就是誠實面對我的意圖產生的後果,承擔自己的決斷,尋找我要保護的人與國家。為此我會去控制各種生物,或許會影響生態系,但去設想無限的,不可能認知的,超越物種的「普遍道德」,那實際上只會產生無數虛偽與邪惡。我要跟隨的,就是有限的公義。受我影響的生物會受到回報,為同胞付出的人,是同胞和平安全的基石的人必須受到回報,而把和平安全當成是理所當然,以內部鬥爭為能事的人,則不配得到和平與安全。
我準備介入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但我也做到了內在的武裝,我不會無條件的幫助人、社會與國家,我不會因為殘酷與痛苦存在就無條件讓人免除苦難。我不是上帝,雖然我有意願、也有可能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之一,但我不是帶來救贖的力量,我只是想要建立一個公義的國家的人。
我開始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但也要警惕語言,包括我自己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