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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當一粒微塵落地

這算是很丟臉的「殉國」方式吧,雖然在幾年之前就預見了這個結局,但做什麼也都無法避免,然後就這樣結束了。我想不再回想,也不會再向人提起這個滅亡國家的種種細節,能留下的教訓是,腐化的國家中,人民會傷害保護自己的人,而獎賞傷害自己的人。不切實際的期望與不負責任的人,是真正不公義的源頭,是最大的罪。

隨著痛苦與倒下的沉重感的,是意識的模糊,時間似乎拉的很長很長,似乎倒下後就掉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沒有盡頭。

我等著這一切過去,我有信仰,雖然現在說信仰什麼,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不想傳教,而死人也不能傳教。我在等著死後會面對的審判,而我是個失敗的、有罪的人,但我也相信自己不是沒有悔罪,不能得救的人。

無論如何,我在等待著自己失去意識後,會在新的地方醒來,不管那裡等著我的是什麼,我都會接受,我沒有資格去討什麼,雖然我希望能夠有重來的機會。

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失去意識,雖然我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了,眼前什麼都沒有,或是說「眼前」這個概念都不在適用,沒有聲音,沒有感覺,但我仍然在思想。

是不是我還沒死?是不是我的全身只剩下大腦中一小塊思考機能還能運作,我是不是在某個病床上,被關在自己的大腦中,失去了一切感覺與對外的連繫?

不管如何,我要先確認我的意識狀態。

首先,我沒有感受到痛苦,實際上,我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人在思考時常常伴隨著感覺,我過去思考時會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會不自主的皺眉頭,思想總是伴隨著身體經驗的。

但我現在卻沒有任何身體的感覺。這是件「新奇」的事,我似乎成為了純粹思想的,抽象的存在。

第二,我的思考能力似乎沒有受影響,我嘗試了許多心算,解了幾個方程式,做了幾個假想案件的判決,我還是能夠進行理論性與道德性的思考。

第三,我還是能回憶去我的過去。回想過往的體驗有一點困難,但我似乎還能夠用某種方式想像、模擬我已經沒有知覺的身體。我現在沒有感官的感覺,但像是看待夢境一樣,可以多少知道曾經有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第四,我覺得自己的思考變得更順暢,更理所當然。我的抽象計算能力大大提升,原先我只能心算到四位數乘四位數字的乘法(這或許高於平均值,不過比這個也沒有意義),但現在可以算到十幾位數,而且似乎還能夠進步,想錯、誤植或是算到一半忘記數字似乎是不可能的,因此理想上可以達成極複雜的運算。

我目前的假設是,不知為何,我並沒有死成,而大概陷入一個旁人看來是植物人,但心智活躍的狀態。這非常令我遺憾,因為在一個毀滅的國家中,死得其時是最大的幸運,而我似乎沒有這種幸運。

達成以上結論似乎只花了一瞬間,但說真的,沒有感官作比例尺,我也無法確定到底花了多少的時間,以上的思索或許在外面的世界中,已經花了十年,但也或許是一瞬間。不過,我還是「感覺」到這只是一瞬間。

等等,「感覺」?

有一種我只能稱為感覺的波動產生了,那不是我回憶中的任何一種知覺,但是卻漸漸的充實起來,而且我直覺感受到那非常的「強大」。然後,我不再只是抽象的思考,我開始有「意欲的衝動」,我「想要」了解我的周遭,我「想要」知道我現在的狀況,我「想要」知道我現在是什麼?

然後我就「知道了」,這不是來自於我所經過過的感官,但那的確像是眼見耳聞一樣地確實。沒有任何聲音告訴我,但我卻直觀的理解了這一切,這種認識只有一瞬之間,很快地我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之中。這或許是更高力量的作為,我無法妄下定論。

但我了解了,剛剛的假設是錯的,我現在已經不在那個叫地球的行星所在的世界上。我沒有陷入癱瘓,甚至我已經不能說是人類了。我現在,就只是一顆微塵,或是說,我的意志與世界相交的點,就是一粒微塵。這粒微塵落到異世界的地上,靜靜躺著。雖然顯然微塵沒有躺這個動作可言,但我的心智還能用不準確的比喻來描述自己的狀態,而且我似乎真的能把我過去用人類的身體「躺下」的感覺,模擬到這一粒微塵上。然後-

還滿舒服的。

或許這是神的旨意,但我並不知道這是獎賞或是懲罰,這是天堂或是地獄。神並沒有給我其他的任何線索,但無論如何,我只能接受這點,而相信我現在作為世界的一粒有知覺的微塵,是有任務的。我現在只能說是以靈魂在思考與感覺,畢竟,一粒微塵並沒有神經。但那種充沛的力量感,我知道我不會永遠只是一粒灰塵,抽象的意志終將會有具體的身體。而那具身體,最終將會是我所能回憶到的人身,我這樣的希望著。